[陇文化]《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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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出生在离我家不远的医院。每次路过这家医院，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看着大门内的白色建筑，仿佛看到新生的妞妞裹着纱布，放在二楼育儿室的小床上，等着我去领取。这种想法是如此强烈，即使我知道妞妞死了，我也忍不住四处张望。

这家医院离我家很近。离居民区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在马路对面往东。它位于我上班的必经之路，这就使得我经常路过它成为必然。但是，我并没有真的进去过一次，清晰的记忆阻止了我把意图变成行动。三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急着对角过马路，被一个站在对面人行道上的警察拦下，理由是违反交通规则。听了我的解释，他看了一眼我腋下的婴儿被褥，做了个松手的手势。那天晚上，我用这条被子裹住了一个黑发女婴，小心翼翼的拉着妈妈一步一步走下楼梯，从医院的白色大楼里走了出来。我朝楼里看去，从后面传来宝宝带着妻子小心翼翼走下楼梯的影像，让我立刻意识到二楼托儿所那排裹着纱布的宝宝里没有女孩，于是我赶紧转过头去，迈着更快的步伐，努力不去想带着妈妈和女儿出院后发生的事情。

然而，下一次路过医院时，我情不自禁地朝楼里望去，仿佛看到那个裹着纱布的女孩在等我认领。既然她现在不在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地方，我应该可以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个地方找到她，否则她会在哪里？我不明白一艘已经安全着陆的救生艇(这家医院是她着陆的地方)怎么会在岩石上沉没。

在未知的神秘海域，一定有无数条生命之舟，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会进入人类的视野。每艘船都要经历一段漫长的漂流，从第一次出现桅杆影子，到停靠在这个岸边。这个漂流过程是在母亲的子宫里完成的。随着雨一天比一天大，我似乎看到了一艘奇怪的船。我对此一无所知，但它告诉我要慢慢来。

为什么是命中注定？事实上，它完全有可能永远漂在人类视野之外的神秘海域，找不到能帮助它向人类的海岸靠拢的子宫。比如妞妞如果不是心血来潮在书房的地毯上做爱就不会有妞妞，或者说如果她确实是心血来潮做爱，那么Rain的排卵期也不会因为心血来潮练了减肥气功而推迟。妞妞完全是偶然来到这个世界的。然而，世界上谁出生是必然的？即使种子是在选定的时间播下的，播下哪颗种子还是要看时机。每次想到我的精子和卵子相遇的几率几乎为零，一旦错过，世界上就没有我了，感觉不可思议。另一件让我一直感到惊讶的事情是，虽然孩子是某个性别的产物，但原因和结果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看着宝宝稚嫩的小脸，没有父母能回忆起交媾时的喘息声。我不得不想象，诞生一定有更神圣的原因，保证每一艘生命之舟的航行都有一定的命运。

就在我面对慢慢靠近陷入沉思的救生艇时，雨正在落下，为它的到来做着切实的准备。她经常去逛街，每次都会带一两件婴儿用品回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们的衣柜里摆满了小被褥、小衣服、尿布，酒柜里陈列着一排闪闪发光的瓶子。一双五颜六色的小布鞋欢快地走进我的书柜，驻扎在我的图书馆门前。

“那么，真的来了吗？”我有点惊讶地问，但我仍然怀疑我会成为一个父亲。

雨儿站在房间中央，脱下裤子，低头看着光溜溜的肚子，轻轻抚摸着，突然提高了语气，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小达达，你听你爸爸说的！我们别理爸爸！”

达达是她给肚子里的小生命起的名字，来源于一系列快乐的呼唤。当时她也像现在这样看着自己的肚子，渴望和一个小生命对话，但是她找不到相应的语言，于是她喊出了一长串毫无意义的音节。她听达达这个音节是为了好玩，所以她一直自己重复。想到达达主义，我觉得用这个音节来称呼肚子里那个令人惊讶的性别不明的小家伙是合适的。

“只是个女儿。”我说，想起我晚上做的一个梦，梦见我伸出手掌，一只长着白色羽毛的鸟在掌心飞停，突然一股幸福感淹没了我的全身。

“猜是儿子，儿子，我也想。小怪人也想穿两瓶底，看看银行门口的利润表，一眼就看出计算错了，还要参加国际数学大会……”她把从报纸上读到的神童的故事讲给了小达达听。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小达达，你要像你爸爸一样，善良温柔，永远不给面子，不想被打扰就叫人早点来。”

“不行，小达达，你得像你妈妈一样，无情果断，请人吃饭，让人晚点来。”

我们拥抱在一起，笑成一团。

雨儿有随遇而安的天赋。她一直无忧无虑，嬉笑打闹。她的笑声清脆响亮，是朋友圈里的一幕。在她怀孕的那一年，我们的朋友纷纷出国。她感到孤独，想去。自从发现自己怀孕后，她就不再谈论自己的国家，成了一个安心的孕妇。

有一次，朋友聚会，我在饭桌上打趣道:

"雨的怀孕引起了学术界的轰动。"

雨儿笑着说，“明年带我女儿去你家……”

l打断道:“是女儿吗？你怎么知道？”

乙:“教务是我们大家决定的。”

我举起酒杯:“我希望世界上有另一个母亲，我担心世界上有另一个这样的母亲。”

大家抬座都笑，雨儿都笑。回到家，我似乎又回到了我的口味，问我:

“他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你太无忧无虑了，做不了称职的母亲。”

她真的很省心，尤其是怀孕之后。她每天睡懒觉，起床从一张床搬到另一张床，把家里的床都睡了(有五张)。她非常懒。她说，这叫练习坐月子。

“这么懒，就是懒到生孩子。”她妈妈责怪。

“又懒又好！”她回答。

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捧着越来越大的乳房，侧身看着镜子里变厚的乳晕。

我旁白:“一直在玩，现在要起作用了。”

“像大象一样，”她撅着嘴，“谁说这不是牺牲！”

然后她向我宣布了三个决定:第一，她要躺下喂奶；第二，孩子满月后会断奶；第三，晚上让保姆带孩子睡觉。

孩子出生后，她忘记了所有这些决定。

当我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天下着雨，我去了少林寺，看着朝圣者在寺庙里的佛像前跪下磕头。我惊讶地发现，雨儿现在正跪在那里。她微微低着头，双手在鼻子前轻轻合十，看起来像是在捂鼻子，虔诚而有趣。她在佛像前跪了很久，许了很久的愿。

后来我问她许了什么愿，她有点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悄悄告诉我:“求佛保佑我的孩子不缺胳膊少腿，不缺三张嘴六指。”

真是个傻姑娘。我们的灾难过后，这个傻姑娘捂着鼻子跪在佛像前，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我眼前，让我伤心落泪。但目前，被祝愿的小生命似乎在她肚子里成长得相当顺利。其间只有一次，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发高烧住进了医院，小小的生命伴随着某种折磨，但这场危机似乎顺利过去了。我们似乎看到这艘救生艇在小风暴中颠簸着，继续完好无损地向我们驶来。虽然原来疾病的后果是致命的，但当时只是在我们心中投下了一点阴影，这一点阴影被一个好消息暂时驱散了。住院期间，医生给她做了b超。

“你猜，是男的还是女的？”她笑着问我。

“女儿。”

“对了，傻大姐。小时候人们都叫我傻姐。”她抚摸着肚子，然后说:“我真的很想吻小达达。她太穷了，不会无缘无故受这么多苦。小达达，你是个傻姑娘，妈妈爱你。”

“有什么不对吗？”

“看不见。医生说我的胎音很厉害。”她骄傲地说。

“是小达达的。”

“我们不是一回事吗？”

“你们两个真棒。”

二

我期待有一个女儿——

因为生命是女人送的礼物，我愿意还给女人。

因为我知道我是个溺爱的父亲，我怕娇惯儿子，但我不怕娇惯女儿；

因为儿子只能分享我的孤独，女儿不仅分享，还安慰我的孤独；

因为上帝和我对男人严格，对女儿宽大，浑男孩让我们头疼，傻女孩让我们没面子；

因为诗人和女人有永久的盟约。

三

雨儿站在街边的花园里，挺着大肚子，脸色红润，像个将军。我把快门推到一边。两个男生走过去夸道:“嘿，雄伟！”

几天后的一天早上，指挥将军醒来，突然喊道:“水坏了！”

保姆阿珍给住在隔壁的母亲打了电话。她妈赶紧叫了辆出租车，一时半会儿打不着，慌了。她镇定自若，躺在床上指挥母亲和简做这做那，丝毫不丧失将军的风度。露露赶到医院，看到她坐在急诊室的长椅上，腿上背着包，还在指挥妈妈和保姆办理各种入院手续。

当时我在歌德学院北京分院学习德语，每天上学。那天因为雨都下在预产期前，我也早早的去上学了。中午回家，已经是去空.家的人了

我只有一个想法:马上去找她！

但这并不容易，我们已经被产房里的一堵墙隔开了。我隔着隔墙喊，被护士赶了出去。露露通过熟人和医生打招呼，医生让我回家等电话。

晚上医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胎膜没破，是假破水；由于引产，已经在子宫口开了三指，但还没有深入盆内。需要快速做出决定:要不要剖腹产？

我咬紧牙关，签了手术申请表。

她躺在担架上，对我微笑。

“好玩吗？”我问。

“好玩，就像电影里一样。”

22点05分，担架消失在手术室大门后。

在电影里，镜头通常随着大门的关闭而悬挂。我们看不到门后发生了什么，只有在门外徘徊的丈夫那张严厉的脸。现在隐形摄像头对准了我，感觉我也在电影里扮演角色，但是一点都不好玩。

人生有很多等待，这是最让人担心的。我的目光一直转向紧闭的门，知道门后有一个决定我命运的过程。然而，我非但没有影响它，反而被完全排除在外。我只能耐心等待大门重新打开，然后无论从那里出来什么，我都必须无条件接受。这是真正的判断。

一个朋友的妻子曾经向我抱怨说，当她被产前的痛苦折磨致死的时候，她的丈夫笑着对她说:“人类几十万年就是这样来的。”我知道这个坏老公的笑容有多无奈。海明威的医生为一名印度妇女做了剖腹产手术。手术非常成功，但医生发现该女子的丈夫在手术过程中已经用剃刀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