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文化]【文摘】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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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念真

偶尔他还是会想起60年代那种两排相对而坐的黄色台北大巴，因为那种座位让他可以和那个女生相亲半年，那种颜色根本就是他们爱情的象征。当时在嵩山一家机械厂做机修工，在市里一所工商学校的晚自习。他高三的一天，女孩出现在他面前。

他上车的地方是公交车的起点，所以一般都有座位。他习惯在上车前买一个菠萝面包当晚餐，在车内乘客逐渐增多前吃。一天，他看到对面座位上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像他一样，她低着头吃面包，但那是奶酪。女孩之前没见过她，校服上的学名和学号显示她在离他学校不远的一所女子商学院就读，也是高三。

车子渐渐进入市区，乘客渐渐变得拥挤。然而，透过摇曳生姿的人们的缝纫，他可以更大胆地看到她美丽的容颜。接下来的半年，一周有三四天。他们重复着这段旅程，知道彼此的存在。通过她同学偶尔的哭喊，他甚至知道了女孩的名字，但他们从来没有打过招呼，也没有笑过。寒假那段看不见的日子，他会觉得很失落，甚至会傻傻的想:那个女生呢？你会像我想她一样想我吗？

天气转暖后的一天，在一辆拥挤的车上，他听到吵闹的同学说:啊！木棉盛开了！然后他听到女孩说:我很喜欢木棉，觉得是个好人！

那天晚上，他翘了一节课，跑到了仁爱路。趁着路上没人，不管树干粗糙刺痛，他爬上一棵木棉树，用花和树枝把整段折好，然后打车回航站楼等她出现；当他把花递到她眼前时，她看着他，没有特别的反应。她只是淡淡地说:“你太疯狂了。”

第二天晚上上车时，女孩走过来递给他一个信封，然后默默地坐在对面的座位上，慢慢地吃着她的奶酪面包。在教室里，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纸，但只有一枚一美元的硬币和五个阿拉伯数字，就像天书一样。同学说他傻，说:她让你叫她！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一家木材加工厂的总机。他说:“请接我。”之后总机一片寂静，然后就是她的声音。

几年后，在婚礼上，他一字一句重复着她在电话里说的话；说他听到那个女生哭诉寒假没课，她甚至跑去坐公交，说我知道等我说完了，电话那头眼泪都在眼眶里了。

当时他已经和别人一起在Triple开了一家小工厂。合伙人负责商业和金融，而他负责技术。第三年春节后没多久，有一天工厂突然冲进来一堆人拆机抢原料，原来的合伙人开的支票一张张跳了过去。

工厂登记负责人和支票出票人的名字是他的，所以违反票据法入狱的人当然也是他的；没关系。更可怕的是，即使大家都已经进了监狱，家里还有人时不时跑来骚扰讨债。直到有一天我收到妻子的来信，说她以前的同事介绍了她的工作，我才知道她去南方了。她要求他耐心坚强，说我和他在等你回来。

他是谁？第二封信笺上有答案，有超声波图像，还有老婆的简短说明:医生说他是男孩！

他出狱时，孩子才两个月大。他说，他记得第一次抱着妻子走在南方小镇的黄昏小径上。道路两旁的木棉盛开了。妻子从地上捡起一朵花，给孩子看。她低声对孩子说:“记住，你只有这个！”直到现在，他说偶尔会想起那天黄昏时妻子的声音和表情。

(摘自译林出版社出版的《这些人，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