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文化]肖鹰:针对个体的批评为何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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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是世界的公共工具,学者要以超我自由之心求进步。然而,如今中国学术界普遍职业化和私有化,这已经成为学者谋生和致富的资本和手段。
——利益最大化原则不仅使学者普遍追求高产量和生产过剩,而且使他们欺骗和窃取名誉。面对学者的“生存状态”,针对个人的学术批判,不仅仅是为了讲述皇帝的新装,甚至是为了削减底线。“真金不怕火炼”。但在一个学者普遍放弃追求高质量创作的学术理想的学术领域,防备“批判个人”是一种流行的心态。
从2009年开始,因为我对春晚等大众文化现象的批判,获得了一点社会关注。俗话说“有点名气”。这种名气的特殊表现就是很多出版社都上门来讨论发表我的文化批判文章。挨家挨户的出版社,有北京内外的,有南北的,有东西的,站出来的人物从编辑到总编都有。
奇怪的是,虽然上门索要稿件的人来自不同的途径,但他们都是在履行了“希望合作”的程序后,按照承诺拒绝了我提供的稿件,而拒绝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我们“欣赏”了你的书,但书中的批评大多是针对个人的,所以我们的社会无法承受像“杰作”那样专注于一系列个人的压力。
很明显,一个出版社作为企业来经营,不会为了一本书得罪很多人。就人物而言,不仅有文艺界的几位名人,也有不少有影响的学者,都是各出版社的抢手作者。据报道,出版商真的很担心,如果贸然出版我的书,会失去这些作者或潜在作者。
出版社对“批判学者”的设防,当然是“批判学者”是对被批判学者的“伤害”。在这样的认同下,批评的价值是值得怀疑的,批评的对错是没有意义的。所有主动上门的出版者,不仅“先求后拒”我的稿件,也没有一个人质疑我的批评。相反,出版商都对我手稿中的许多章节表示钦佩。面对出版商矛盾的观点和批评,我不禁有一种可笑的文化感。
学者是天生的批评家,他的天职是批评。在现代思想启蒙时代,笛卡尔的怀疑精神和卢梭的批判立场,即现代文化的精神路径,是质疑和建构双重变奏的批判路径。在这条线上,作为现代哲学的灵魂,康德将其哲学定义为“批判哲学”,从形而上学的角度倡导学术批判思想。毫无疑问,没有现代性的批判精神及其实践,就没有现代学术和文化的建设和发展。
根据康德的启蒙思想,学者的批判权来自思想自由,这是人类理性的本质和权利。每个人都有理性和思想自由,所以每个人都有批评的权利。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换句话说,我批判故我在。所以我们说学者是天生的批评家,也是在肯定学者是天生接受批评的。
在批评问题上,学者与普通大众的区别不在于是否享有批评权,而在于是否自觉有效地运用批评权。从这个意义上说,学者之间的相互批评是学者的基本生存方式,也是学术文化发展的正常和应有的意义。然而,在今天的中国,我们学者不得不面对“批评个人”的严格辩护。
批评家为什么害怕批评?为什么批评学者会伤害个别学者?首先从上个世纪的中国历史运动中寻找答案,将原因归结于上个世纪的“文革批判”。“文革批判”所进行的“人身攻击”,就是要把被批判的人“从肉体到灵魂”打倒,甚至毁灭。这样的批评只是政治斗争的手段。准确地说,“文革批评”的出现,恰恰是因为当代中国社会长期以来压制和废除了一种正常的学术——文化批评的极端恶果。在文化大革命结束30年的今天,如果我们仍然抱着防止“文化大革命批评”的心态去防范批评,只能说明我们对批评的认知还没有走出“文化大革命批评”的阴影,不能正确认识批评的学术文化价值。
如今,中国学者害怕批评,这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心态。关键在于王国维对于现代学术“求真、求学”的学术情怀的瓦解,在于陈寅恪推崇王国维的“意志独立、自由”,这已经不是学者们所追求的思想境界。学术是世界的公共工具,学者要以超我自由之心求进步。然而,如今中国学术界普遍职业化和私有化,这已经成为学者谋生和致富的资本和手段。
因为没有“求真”的自律鼓励,也因为“独立自由的意志”被对利润和财富的无限渴望所取代,学者们从学术真理的自由追求者变成了学术生产的机械奴隶。在这个前提下,利益最大化原则不仅使学者普遍追求高产和生产过剩,而且使他们作弊和窃取名誉。面对学者的“生存状态”,针对个人的学术批判,不仅仅是为了讲述皇帝的新装,甚至是为了削减底线。“真金不怕火炼”。但在一个学者普遍放弃追求高质量创作的学术理想的学术领域,防备“批判个人”是一种流行的心态。
学术私有化,即学术利益,学术共同体分裂为公共利益。正是利益的分裂使中国学术界失去了“基本共识”。恐怕我们很难预测上个世纪的中国。进入21世纪后,抄袭这种连小学生都分辨得出来的现象,经常出现在国内的名牌大学。为什么我们学术界对抄袭的基本学术是非没有共识?当然,利益判断代替了是非判断。此外,学术功利主义不仅存在于学者的个人层面,也存在于各种学术利益集团中。学术界多次呼吁取消“强迫卖淫”的学术量化管理制度。为什么在各级学术管理中依然盛行?因为在功利主义的学术界,只有“量化”才能显示“成就”(政治成就),只有“量化”才能“公平”各种利益。在这种学术生态中,对个人的学术批判不仅伤害个人,也威胁到个人所属的利益共同体。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一系列揭露和批评重大学术造假和抄袭事件中,各种学术利益集团总是无视学术是非和基本学术原则,为其成员的学术不端行为充当保护伞和挡箭牌。
在一个普遍失去学术理想和真理信仰的学术领域,公共学术中的是非之争必然退化为学者之争。在学术私有化的背景下,任何对个人的严厉批评都会被解读为利益驱动的“人身攻击”。这就是中国学者害怕“批判个人”的症结所在。
在当今学术界,学术泡沫和学术不端行为的盛行与缺乏正常有效的学术批评密不可分。准确地说,由于缺乏严肃有效的学术批评,学术活动变成了无监督无原则的低素质劳动,这是丛林般的无序行为所推动的。
一方面,学者害怕批评;另一方面,学者们害怕批评。学术是非和学术批评的价值就这样被人性化了。虽然中国社会经历了一百多年的现代变革,但它仍然以“人文社会”为原则运作。当一件事与“个人利益”相联系时,“是非”就被“人情”所取代。我们可以看到,在目前的学术界,批评不批评,怎么批评,通常都是人的操作。
在人性化的语境下,“批评伤人”的程度当然与批评的严厉性和针对性有关。有媒体朋友曾经告诉我,批评文章不是不能写,但最好不要针对个人,“不针对人”,只讲现象,不指名道姓;如果一定要涉及到个人,最好用更含蓄委婉的话,这样的批评才是媒体欢迎的“稳健批评”。遵循这样一个“稳”的原则,批评文章只能用影射和物种形成来写。
如今,流行报纸上的“批评文章”很可能是最受青睐的“稳健批评”。这些文章精彩,委婉,委婉,千言万语,却看不到作者是非观的真面目。大众觉得今天的批判文章越来越晦涩无趣,这当然是“稳批判”的必然效用。这种批评的意义和目的不是“批评”,而是“批评的稳定性”。这是反对批判时代的批判策略,即不能从文化形态上取消批判,而是从精神力量上瓦解批判。
警惕“批评个人”,批评的妙用当然会由否定变为肯定,由批评变为赞扬。在今天的学术界,很少有人愿意写真正批评的文章,也很少有人写,而赞美的文章却很受欢迎。在学术私有化和批评人性化的背景下,赞美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善举”,有益而不负责,所以肆无忌惮。现在的书评之所以缺乏可信度,是因为不能被读者借鉴,是因为书评已经演变成了“藏书家”卖赞。
防范“批判个人”的本质是限制批判的自由。批评是一种文化行为,批评的主体和客体都是人。人,而不是抽象的存在,总是由特定的个体来代表。文化(包括学术和社会活动)也必须由特定的个人承担。因此,批评总是针对特定的个人(或群体)。学术特征决定了学术批评是个人不可或缺的学术行为。当批评仅限于“针对个人”时,批评只能说得无以言表,是一种虚拟的假设。这样的批评是一种被自然阉割了的无力的批评。但是,防范学术界的“批判个人”,本质上是扼杀学术创新的力量。
现在的中国媒体很流行一句从法国《费加罗报》引进的话:“批评不自由,赞扬无意义。”但现实是,中国学术界普遍享有“无意义的赞美”。为什么?因为没有“求真学道”之心,缺乏“独立自由之意志”,没有是非判断,追求虚假荣耀,谋取利益,是无耻之举。如今,许多学者对当前趋势的虚伪和失败深有感触。但是,沉入当下潮流,推波助澜,其实已经成为我国学者目前生存的常态,“无德胜”正在成为许多“新学者”唯一信奉的“人生道德”。
鲁迅先生说:“由于多年的买/卖/卖/写/写,文坛一片荒凉。文章形式虽然比较工整,但斗志退步了。虽然文人很快因为捐班或互相捧班而出名,但为了打击他们的努力,壳很大,里面出现了更多的空洞(《准言情,从聋到哑》)鲁迅近80年前的话难道不是我们学术界现状的写照吗?
批评是为了求真明辨是非,也是为了促进理想的改变和发展。学术发展离不开批评,健康和谐的社会也离不开批评。在当前中国社会的世俗化转型中,观念的置换和秩序的重建面临着价值的困惑,甚至是虚拟的价值空,以及相应的精神衰落。因此,批评的必要性在学术和社会层面都更加重要。
在人文社会学层面上,批评不仅仅是一场是非之争,更是一种基于理想的价值选择。追求真理的批评必然涉及深刻的意识形态对抗,从而表现出批评家的气质和血腥。不同的批评家当然有不同的批评风格;根据不同的批评对象和主题,会使用不同的批评方法。然而,在人类文化史上,所有伟大的思想家,在坚持真理、揭露谬误的时候,都会表现出刚毅正直的正气。鲁迅一生都在批判。他最讨厌的是戴面具的书生。他必须“撕掉它”,“撕成血”。“这个时候,哪怕只值半个便士,也是真值;就算丑到让人‘恶心’,那也是真的。”。鲁迅先生说:“任何人表现出真正的价值,哪怕只是半句文字,我也绝不鄙视半句。但是,如果要用弦弹的方法来欺骗,那是不行的;我知道我不会敷衍你。”(鲁迅《续盖华集》,我不能“服”)之所以“求真”对鲁迅如此重要,是因为“求真”是批判的基石,只有“求真”,批判才不是演戏和敷衍。
鲁迅的无情批判在一个世俗的现代社会是不能容忍的。因此,中国近代史见证了鲁迅被包围和愤怒的一生。但是,一个世俗的社会,如果不想陷入市侩、平庸、糜烂的精神境地,就必须要有批判鲁迅的精神担当,勇敢抗争。我们知道,正是因为鲁迅无情地抨击了他那个时代的一系列学者和学者,从学术到观念,从人到观念,我们才不仅看到了一个真正有气质有血有肉的现代中国学者,而且也给现代中国的民族精神注入了强烈的批判意识,从而使一个处于腐朽边缘的民族活了过来。然而,正是因为如此,鲁迅才成为弘扬现代学者“独立自由意志”的伟大典范。
在人类思想的历史进程中,针锋相对的学术批判促进了人类理性的发展,因此许多伟大的先驱者因为观念的冲突而相互攻击,直至反目成仇。卢梭和伏尔泰是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骨干领袖,但他们的思想相互矛盾。1755年,卢梭送给伏尔泰他引以为豪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一书,却收到了傅的回信:“我收到了你的反人类新书,谢谢。把这样的聪明和机巧运用到让我们都傻的计划中,是前所未有的。读书敬人,人要四脚走路。”卢梭对此的回应是抨击伏尔泰关于里斯本地震的诗:“在个人幸福的巅峰时期,一个享受各种祝福的人,有意用一个他未曾遭受过的严重灾难的悲惨可怕的形象,让他的同类充满绝望。就此人而言,这种论调的荒谬之处尤其令人厌恶。”(此引文引自罗素《西方哲学史》)
然而,法国政府不仅将这两个于1778年同年去世的意识形态上的敌人埋葬在法国国家公墓的万神殿里,而且还与他们的棺材共用一座坟墓。我认为法国人民的行动不仅承认了这两位先驱的伟大历史地位,也肯定了他们之间的思想冲突对法国文化进步的重大意义。法国人知道并尊重批评,所以他们同时拥有出生在巴黎的伏尔泰和出生在日内瓦的卢梭,尽管他们是意识形态上的敌人。
在这个防备“批判个人”的时代,我们是应该羡慕还是应该遗憾卢梭和伏尔泰,他们因为坚持极端对立的意识形态对抗而树敌千古?但是,无论我们采取什么态度,我们都知道,不只是法国,整个现代人类思想,如果一辈子不互相攻击,就会失去太多的光和力。
伏尔泰说:“我讨厌你写的东西,但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保证你继续写下去。”(翻译自在线英文版《大英百科全书·伏尔泰》)这是一个真正的学者应该具备的胸襟和信心,是所有批评家有权批评的前提。当然,这是与当前中国“不针对个人”的学术风气完全相反的学者精神。
标题:[陇文化]肖鹰:针对个体的批评为何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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