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文化]作品选读：Z城小站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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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随着颠簸的火车轻轻摇摆，就像我不安的心。火车突然震颤着发出嘎嘎声，仿佛抖落了许多沉睡在心底的思绪。我为什么心烦？为什么我会失眠，夜夜叹息？如果我失去了什么，如果我有什么要等待，如果我有什么要寻找，我为什么要去寻找？今天，什么时候，为了什么，我欠了我灵魂的债，我总是没有安宁？

这一切都将得到回答，这是我一直梦想的机会。在无数忙乱的公务和私人事务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空缺口。这样的巧合简直是天意。十分钟后，我将在Z镇下车，重温逝去的旧梦。按照严格的火车时刻表，这次我会有很长的25分钟时间，回忆，凝视，鞠躬，哭泣——也许这25分钟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也就是一百年，也就是一个地球的形成和消失——一个又一个星系的历史。也许我还能再活25年。活25年就77岁了。也许我还能再活25年，再加上25年的一半。我才89岁。活88岁以上，活90岁以下。

其实就像25分钟一样漫长、完整、珍贵，戛然而止。我也会有很多新的成就，荣耀，感悟，经历，收获。即使有许多新的失败、错误和痛苦——然而，最重要的是从Z镇下车后的25分钟。

车轮平稳地向前滚动，狂躁不安的颤抖逐渐平息。一片绿草微微掀起一个温柔的波浪。小树必须先离开你，才能互相问候。风把柳丝的温暖吹得高高的。

毕竟我是一个人来的。它是我的，不是吗？但是谁能帮我思考、感受、处理和选择这组符号的最佳排列组合呢？她能吗？她能胜任我正在做的事情，或者至少和我合拍吗？我又打她了，原谅我。是我一次又一次在深夜叫醒她。比醒来更烦的是我的叹息打扰了她。夜很深很静。这时，每一颗星星都在向邻近的星星低语，书在向全球唱着她优雅的情诗，暖水瓶专注地引导着她的呼吸。一切都把我吵醒了。我用自己叹息的声音听到了儿歌，听到了夏天河水奔腾，昆虫歌唱。突然觉得和老婆好亲近，好幸福，我们的生活和爱情好充实好漫长，就像所有的日子对我们来说都是五色芬芳，生出各种酸甜苦辣。当然，我想说，这个时候，我一遍又一遍的给老婆讲Z市站的故事。

她为什么懒得听？她屏息倾听，倾听着，她的心和我的心一起跳动。她为什么不问更多的问题？我什么都没说清楚，难道我讲的不比那些被指责晦涩的作品更晦涩吗？不是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而是说不出我对Z市站的体验。是艰难时期的浪漫？给漂泊的母亲送饭，是道德上的感谢吗？是一种充满理性思辨和梦幻色彩的想象吗？还是仅仅是一种放松，一种调整，一种奔跑中的偶然的平静停止？我不知道，但我以为每个人都有一个真实或虚构的Z市站的故事。“你应该去Z市站一次。”妻子说。“不，不，”我赶紧否认，我赶紧决定，“其实Z镇什么都没有——”“你想去一次，你可能就找到了。想着，却看不见，看不见——这很苦。你去的时候我很安慰——”妻子坚持道。我似乎看到她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我们不再说什么，我们轻轻的呼吸，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有一颗萌芽的种子。我认为这是不可理解和不可能的。工作、会议、家务，一切都很完美，一切都很充实，完全没有空差距。

妻子的同情和鼓励突然给了我勇气。生活中有很多事情要做，包括很多不那么必要或者不那么合理的事情。那个梦，那个过去，那个小人不就是多余的，不可理喻的吗？生活本身不是逻辑论证的结果，所以绝不应该成为论证的对象。

20多年来，花、茶、锦带鱼、铁路旁的小屋、雾——谁需要示范？既没有竞价也没有数据表。只有温暖，只有依恋，只有从未表达过的渴望和从未表达过的心——邓，邓，100米，80米，60米，40米——在最痛苦的日子里，你得到最神秘的安慰。谁说火星上没有人？谁说月球的这一边和那一边没有生命？我们是哪里人？为什么我们珍惜星光和月影？为什么我们能理解天堂空和夜晚的语言？为什么我们知道痛苦和爱？为什么会有一个小站，一座小桥，一个小茅屋触动我的心？你能说一切都不在等我吗？你能说Z城站是我心中的幻影吗？也许是我才是Z市站的幻影。

被打乱和连接的单词组，被组合和排列的破碎符号组。就在这时，z市站在我眼前飞驰而过。“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不停止！”我愤怒地质问售票员。

正在忙着给乘客送开水的售票员挽起袖子看了看胳膊上的表，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明确地告诉我:“停了，停了1分钟。这是时间表。你不在乎吗，主人？”

(摘自王蒙小说集《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