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文化]历史学家沈志华谈苏联解体：错过多次改革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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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月25日是苏联解体22周年。为什么这个鼎盛时期的世界强国最终走向了解体的命运，一直是人们谈论的一个没完没了的话题。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历史学家沈志华根据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指出，苏联解体的因素早已内化在僵化的体制中。在苏联74年的历史中，有几次重大改革的机会，但都没有抓住。到了勃列日涅夫晚期，苏联已经无力改变，病入膏肓。

最近赶到上海采访沈志华，请他谈谈苏联解体的原因和苏共丧失执政地位的历史教训。

斯大林考虑过改革

沈志华向本报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观点:斯大林也想过转型，致力于按照西方国家的游戏规则发展经济，改善人民生活。斯大林思想的转折点出现在二战后期。

二战暂时掩盖了苏联模式的缺点，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斯大林体系，非常适合战争环境。战争的一个重要结果是国际形势发生了变化，国际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战前苏联与国际体系隔绝，苏联人有孤岛感，这是斯大林模式的原因之一。二战后，苏联进入并参与了国际体系的创建，在苏联的参与下制定了许多游戏规则。这为战后苏联发展道路的转变提供了客观前提。

斯大林考虑的战后安排无非是苏联的安全和发展。在当时的国际形势下，这些都离不开与西方尤其是美国的合作。1943年5月，斯大林突然宣布解散共产国际，这是一个明确而重大的信号，标志着斯大林对战后苏联发展道路的新思考。他很清楚，继续高举世界革命的大旗，长期对抗资本主义世界，是没有出路的。通过德黑兰、雅尔塔、波茨坦等一系列世界大国会议，斯大林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成果，从地缘政治角度为战后苏联的安全与发展建立了保障。为此，他同意西方条件，在其势力范围内维持议会选举制度，不输出其势力范围外的革命。他要求东欧国家建立议会制和多党制，命令法意共产党放弃武装力量加入政府，并极力主张毛泽东与蒋介石在重庆和谈，目的是保证与西方合作的政治前提。在这个前提下，苏联有望从美国获得60亿美元贷款，从德国获得100亿美元补偿，为其发展积累资金。

然而斯大林的努力并没有实现。沈志华在写一本书《冷战与重建:斯大林的最后时代》。他看了大量档案，初步得出结论，斯大林的外交政策和国内政策是矛盾的。他可以对外开放，但在国内继续收紧。斯大林担心他的统治地位会被动摇，他的统治合法性会受到挑战。后来，发生了两件事。外面冷战爆发，里面百年一遇的大旱。结果他立马又回到了战前的老路。

在勃列日涅夫晚期，没有什么变化

沈志华说，在苏联74年的历史中，至少有三次伟大的改革机遇。在斯大林之前，为了应对国内的经济紧张和人民的不满，列宁实施了一种新的市场经济政策。因为列宁去世不久，斯大林放弃了这个政策，创造了斯大林模式。斯大林之后是赫鲁晓夫，主张与美国和平竞争，国内经济发展。但他的改革受到了约束，不敢放手，很快被随后的政变所终结。

苏联进入勃列日涅夫阶段。沈志华认为勃列日涅夫时期很奇特，苏联回到斯大林模式，进一步固化。经济上，赫鲁晓夫的探索成果几乎全部被抛弃。从表面上看，经济的快速发展主要是由于国际能源价格的飙升和国家的无偿投资。国力增强和经济繁荣的背后，是商品严重短缺和人民生活水平相对落后。

在领导体制和干部制度方面，CPSU干部队伍中形成了以利益为诉求的官僚群体。军工、石油、外贸、农业、教育、卫生等高级官员。走自己的路，主宰对方。同时又是社会的碎片化，道德体系的彻底崩溃。

到勃列日涅夫后期，苏联社会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以权谋私的现象普遍存在，人们失去了社会道德感。除了官员以权谋私之外，几乎所有苏联公民(包括党政官员和警察)都参与了这种形式的非法或伪合法的经济活动。人们生活水平的增长停止了，房屋、商店、幼儿园和学校的社会建设突然放缓了。绝望的苏联人民用酒精麻醉自己。到20世纪70年代末，苏联的酗酒者人数比20世纪60年代翻了一番。1978年，将近900万酗酒者去了警察局，600多万人去了戒酒场所。

勃列日涅夫遇到并造成了超出外界想象的困难，外界的人只看到了它的光明面，却看不到此时的CPSU已经丧失了创新能力。沈志华说，勃列日涅夫时期堵塞了经济转型、政治转型和社会转型的所有渠道，苏联失去了最后一次调整和改革的机会。

病人死在手术台上

勃列日涅夫时期，很多地方领导人都希望国家有所改变。他们作为国家党委和边疆党委的第一书记，从自己的角度看到国家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他们夜以继日地努力解决这些问题。他们中的许多人无法理解和接受莫斯科领导人的平静和沉着。他们是CPSU内部要求改革的力量。但是，他们一开始不敢公开批评，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原则和政策。

一些俄罗斯学者已经意识到，研究苏联解体的人通常关注的是80年代后半期，强调戈尔巴乔夫的不当改革。但事实上，那些试图改变苏联局势、纠正国内局势的势力所开展的活动，不仅早就存在，而且实际上也为后来发生的许多变化做好了准备。

在苏联大变革前的十年，人们对苏联模式越来越怀疑。1985年6月18日，保加利亚领导人日夫科夫在给戈尔巴乔夫的信中写道:几十年来，西方在经济上超过了我们，我们继续追随他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社会主义制度几十年都没有走到前列？我们的科学成果很快被资本主义国家的公司掌握和应用，这难道不奇怪吗？

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本来只想给病人做手术，结果是癌症晚期，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沈志华说。

请你吃饭

不是因为好客

沈志华的上海公寓远离繁华的市区，地处闵行，面积不大，没有自习室，也没有独立餐厅。我们面对面的谈话在餐桌两边进行，我们吃完了准备好的饭菜。

我没有请你吃饭，因为我非常好客。我只是抽不出时间和你聊天。沈老师直言不讳地指出了真相。

他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做研究，中午午睡。小区比较安静，环境也不错，但是他很少下楼散步锻炼。有一次他在北京接受媒体采访，整个过程都是在车上完成的:从市区到他在大兴的别墅来回大概需要三个小时。等他停下来，所有的话题都讨论完了，他转身回家。他觉得那很好，可以节省很多研究和写作的时间。

沈志华是一位传奇的学者。他曾是一名士兵、一名囚犯和一名商人。他用自己辛苦赚来的一百多万买了俄罗斯的档案。20多年来，他对冷战史的研究已经成为一个杰出的家族。他领导的华东师范大学冷战史研究中心是目前世界四大冷战史研究机构之一。

我擅长做实证研究，我认为史实优先于历史观，让事实得到澄清，让读者得到价值判断。读者不傻吧？他在很多场合都这样说过。他认为，接触更多的历史真相，会产生和平的、适当的历史理解，懂得谨慎和克制，不做不必要的争论和辩解，不要放肆。

他出版的几乎每一本书都成了畅销书。半开玩笑的问他有没有从出书利润中收回投资成本，他摇摇头:怎么可能？

沈志华的成就感是什么？一边扒饭，一边认真回答:每当我从档案和书籍中得到新的发现，熬过一个老板的疑惑，我都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六十出头，敦实，笑容憨厚。(通讯员刘报道)

苏联很难回归

【采访】特约记者刘在上海报道

阅读+:很多人认为苏联解体和CPSU崩溃基本上有两个原因。一是美国的和平演变，二是戈尔巴乔夫的背叛。你有什么看法？

沈志华:这是一个很大的误会。这两个原因是所有原因中最肤浅、最肤浅的。苏联和美国的斗争，或明或暗，或文学或军事，大家都知道。但是为什么人家没有失去你呢？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毛泽东早就说过，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基础。

在苏联解体的问题上，过分追究个人责任是不可取的。恩格斯在总结1848年革命失败的教训时，也批判了领袖背叛论。苏联在戈尔巴乔夫手里积累了沉重的负担。

阅读+:二战中，苏联和英美是盟友，对斯大林的心理产生了强烈的影响？

沈志华:当然。这场战争最重要的结果之一是，它为苏联封闭的社会打开了一扇窗户。百万苏联红军越境来到欧洲，大开眼界。我在俄罗斯档案馆看到过很多普通士兵的来信。有人说:匈牙利一个普通居民家里有厕所！有人说:捷克斯洛伐克的普通人家里挂着一幅挂毯，这种挂毯只在俄罗斯贵族的原宅里发现过。

更有意思的是，成绩突出的朱可夫元帅被斯大林撤职了。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功过太高，但档案反映的犯罪实际上是将红木家具从被占地区运到家中。

苏联人接触外界后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认为代表人类未来的社会主义不如资本主义？几十年的社会主义，我们的优越性在哪里？该党领导层有要求变革的倾向。我在俄罗斯档案馆找到一份材料，是1947年2月起草的。它主张增加对农业和轻工业的投资，并强调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在很多方面都和后来的20大报告很像。

阅读+:赫鲁晓夫为什么不深入求变，很快被抛弃？

沈志华:赫鲁晓夫只有小智慧，没有大智慧。他的目标有些朦胧，但总体是好的，但没有保证措施。公开批评斯大林是他缺乏政治智慧的表现。

1958年后，中苏分歧加剧并逐渐公开，中国的反修口号是对赫鲁晓夫的一种压力。赫鲁晓夫下台只是时间问题，因为他正遭受内忧外患。他的改变并不深刻，当然也遭到了党内保守派的强烈反对。这个题目值得进一步研究。

现在是研究苏联剧变的好时机

\阅读+:苏联的历史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沈志华:三十年代苏联形成的发展模式，经过几十年的实践证明是不成功的。这种仅靠国力对与国防实力有关的少数部门的发展和增强，给国民经济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使人民无法获得利益。商店门前的队伍越来越长，人们的耐心越来越有限。党内党外的一些有识之士意识到，苏联这些问题的根源是缺乏民主和监督，公民权利得不到保障，导致官员腐败和专横行为。

苏联的历史告诉我们，社会主义制度需要与时俱进，不断改革。邓小平坚定不移地实行经济体制改革开放，抓住历史机遇，迎来了新时代。

阅读+:你有一个基本观点:一种历史。只有放它一段时间，才能科学地研究它，才能完整地把握它。苏联解体已经20多年了，应该能清晰准确地把握一些问题。

沈志华:研究历史必须以原始数据为基础。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学的是苏联和东欧，基本上用的是两种材料。首先是年度公开报告；二是外国学者的作品。但这两种材料，以及当事人后来的一些记忆，都是其次。核心史料是什么？这是原始文件。

档案解密周期因国家而异，约25年。由于苏联解体，俄罗斯的历史档案管理出现了一个混乱时期，提前开放，虽然后来收缩，但许多原始文件散落在世界各地。现在比较开放的是东欧国家的档案，几乎都被解密了。所以现在是研究苏东剧变原因的好时机。目前，我们已经收集了2000多份关于苏联解体的解密俄罗斯文件，正在组织翻译。